过去三十年中,柳传志只有三次迟到的经历。
一次因为电梯坏了,按照联想的规定,请假就不算迟到,可那时还没有手机,他干着急,没办法。
一次在翠宫饭店,高管开会,会前他上洗手间,正好遇到主管单位中国科学院的院长,院长拉着他聊天,他不好意思离开,秘书也不在身边,回来就晚了。
还有一次在香港,因为一个特殊情况绕了路,也迟到了。
每次迟到,就罚站一分钟,柳传志是定规矩的人,也不例外。时间虽短,但大家要把会停下来,看着他,不说话,像默哀一样。罚站的人很难受,其他人也不觉得好笑。这三次想必让柳很尴尬,他今年71岁,对迟到的每一个细节依然记得很清楚。
40岁之前,柳可不太拿迟到当个事儿。彼时他在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工作,大家全迟到。那时候上班主要工作是**学习,学习结束,男的开始打扑克,女的赶紧回家捅炉子。
对迟到的态度,是判断“公司”与“单位”区别的一把小尺子。柳深知,公司是不能没主人的,否则连守时这样的事,亦无法做到。
与柳同代的很多企业家,才智与坚毅都不比他逊色,但却无力解开产权问题的死结,更有人为此输掉一生。早在1999年接受本刊采访时,柳传志就曾感叹:联想需要解决高科技员工持股、尤其是创业员工持股的问题,高科技产业对人力资本的要求很高,比其它很多产业领域要求都要高,他的意见是高科技企业的员工一定要持股,而且要尽可能持多一些,这是高科技产业特性所决定的。
柳传志认为应先解决做饼的问题,再解决分饼的问题,他的意思是要先***,分饼时再通过改革完成红利释放。这段话的语境是谈国家改革的顺序,如果具体到公司,今日的创业者肯定无法接受:创业一定要先分好饼才能把饼做大。而柳对此也有朦胧的认识,他在1993年以分红权为切口,向中科院要了35%的“分红权”,又花了六年时间,将分红权变成了“分股权”。
他意识到,和他一起创业的**批员工,与联想的年轻人价值观是不一样的。五十多岁的这一代人,80年代以前没机会做什么事情,都憋着,改革开放以后只要有机会做事就很满足,而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则不同,他们可以选择的机会很多,要求也很多。必须研究他们的愿望,必须去予以合理的满足,而35%的分股权,仍远不足以 “让公司有主人”。
中国科学院历来主张联想在股东层面应引进战略合作伙伴,而柳传志则认为,一个企业要做成**老店,股东股权不能太分散,否则就没有人会对公司的长远发展负责。从100%的国有资产,到上市前科学院占36%的股份,泛海占20%,联想创业员工、核心管理团队及骨干员工等加在一起占其它股份的公司,其中的漫长与凶险,未有类似经历的人很难移情。
上市之前披露的招股说明书显示,通过联持志远和联恒永信的公司员工持股平台,员工合计持股已达到42.5%,对公司命运已有足够话语权,弘毅投资总裁赵令欢认为,通过不断地努力,公司的管理层和员工也持有公司股份,包括创业元老,现在的高管、骨干也通过前两次股改购买了公司的股份,使得这些人利益能够跟公司的长远发展绑定在一起,这是一个很坚实的基础。
要让公司在不同阶段有合适的主人,柳传志不仅要应对股权改造的麻烦。中年创业,他在1990年代中期就遇到了如何完成管理层新老交替的问题。他曾感叹,*难的是年轻人如何取得老同志的信任,而且,“90年代初我对新老交替的决心也受到过打击,当时,我们也有一些年轻同志挑起担子后做出的事情很出格。”他所受的打击,与孙宏斌一事有关,柳传志后来将这个曾经*欣赏的年轻人亲手送进了监狱,这段往事细节记载颇丰,无须赘述。柳创业的*初十五年中,几乎每年都会遇到一些令公司“要死要活”的困难,孙宏斌事件绝非孤例。他自陈“经过*大的恐吓,受过*大的苦难,也尝试过幸福,还怕什么呢?”
柳传志祖籍江苏镇江,自幼在北京长大,至今说话仍有老北京人的口语,而且南人北相,国字脸,重眉,他不笑时,有股碾压过对方的气势。柳的思想管理渗透进了中式哲学与权谋,例如对“妥协”、“拐大弯”、“赛马相马”、“拧螺丝”等俗语都进行了重新诠释。所谓“世事洞明皆学问”,联想早期就是在他这套逻辑护航之下才得以漂流过一个个险滩。有趣之处是,以柳处理问题之圆润,本可以做到睡着了也不会说错话,但其不愿意遮掩本色,即使发言会遭到过度解读并引发争论。
如有必要,他在面对竞争或平息“叛乱”时手段果决老辣,而又对传统知识分子的价值观心存敬畏,例如孝道,诚信,谦虚。他有**的交流界面,听任何人讲话都眼神聚焦,极度专注,不管比他年长还是年少的企业家,都愿意尊他为兄。7月7日晚,联想控股在国家会议中心搞了场盛大的上市庆典,如同企业界武林大会,几乎各大门派掌门都到了。
很多人将控股上市定义为柳传志的收官之作,但柳已明确表示不会退休,而是会一直做“朱立南(联想控股总裁)的助理,直到他觉得没必要给我发工资为止”。他曾多次说过:“联想就是我的命”,当前联想集团与联想控股,势能比那些风口上的公司要小,对柳传志来说,现在退休能保持一代英名,但要做**老店的他,心里可能还真清净不下来。
本次报道的主题为“柳门”,联想*成功的产品或许并非集团的消费电子,也并非控股的投资,而是“人”。柳在孵化人才、培养人才、人尽其才方面有独特心法,所谓“柳门”,实际是扩大了“家”的概念。即包括他与子女、家人的交流,也包括怎样为杨元庆、朱立南、陈绍鹏等“打地基”:难得的是,他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职业经理人,而是也能将联想当成命的企业家。“柳门”还包括联想控股投资的创业者,即使他们中性格*强悍者,也承认受过柳传志的影响。
以下为访谈实录:
解读上市
联想控股此前披露的招股说明书显示,公司2014年营收约为2890亿元,净利润在78.9亿元的水平,利润率为2.7%,在筹备上市的时候,这是困扰您的一个问题吗?
柳传志:没有。因为控股要跟联想集团合并报表,他们的营业额就过来了。今天他们能做到百分之四五的利润已经很不错了。收入高、利润率低,这是联想集团所在行业的一个特点。控股的其它领域,利润率恰恰高得多。这正是我们创办联想控股的原因之一,如果企业之间真的能够形成犄角之势,对联想集团在关键时刻的发展会是有力的支持。
联想集团并购IBM、PC的时候,谁都知道风险太大,如果联想控股的股东包括退休的员工都指望联想集团,下并购的决心就更困难。当控股有了其它业务板块,有了新的利润生长点,联想集团就可以根据自身的情况放手一搏。路演的时候,投资人都明白这件事情,所以这个问题对我们没形成困惑。
一般投资人给出P/E值时,更倾向在国际市场找一个对标。他们怎么解读控股?
柳传志:投资人会分得比较清楚,哪一块是做产品的,要看利润;哪块讲价值,比如投资讲的就是价值。所以控股的市值不是用单项的维度计算的。
比如房地产业务、金融业务以及互联网相关的业务,投资价值的计算方法都不太一样。
但到目前为止,控股还是被打折了。当投资人看到各个业务板块真的能互动起来,业务价值逐步升高以后,折让就会越来越少,市盈率也会不断提高。
投资人真正在乎的是利润的持续增长。营业额联想集团占了比较大的份额,但是对于多元化投资控股公司来说,更重要的是价值和利润。在这方面,联想集团的比重大约在30%-40%之间,未来也会逐渐下降,金融、消费和服务业这三块会越来越大,这也是我们今天重点要做的。
在国际市场上,能与联想控股对标的企业是复星集团,它与我们比较接近,跟和记黄埔也相似。但联想控股还是有自身的独特特点。
联想控股与复星的投资风格和逻辑类似吗?
柳传志:复星是从实业转向投资的,我们除了做PC实业以外,是先做的投资。经过七八年后,对投资规律有了一定的掌握,而且认为投资能够提供相当丰厚利润的时候,我们才开始新的业务布局。两家现在活干的看上去类似,但做法上有点倒过来。
投资逻辑基本一致,两家都认为消费是重点,中外结合是重点。像他们用保险的钱,我们也会逐渐向这个方向挺进。但是控股更偏向在某些领域运用更大的力量,去打造所谓的核心资产,而不是说一定要退出,目前聚焦在六个领域。
另外,关于保险业,我们会尝试进入。如果这个领域做得好的话,对中国的经济会有推动作用。
2009年时,《中国企业家》和您的一次访谈中就曾经问过您,中国有没有可能出现像凯雷、KKR、黑石这样大的资本集团,联想控股有没有愿望做这个事?您当时的回答是,条件还不具备。今天来看,联想控股有可能往这个方向来做吗?
柳传志:联想控股旗下的弘毅投资、君联资本会往这个方面发展,他们主要是以投资为主,通过退出求得财务回报。控股覆盖的面更广,在若干个领域内要有自己的领先企业。所以联想控股投的企业不一定退出,可能是作为大股东长期持有,但未必都是控股。我们支持所投企业把公司做起来,它的价值将作为联想控股价值的一部分来提升控股的市值。
我们有做实业的情结。我们还是希望把钱更多用在国计民生。可能还是有一种产业情结,我们这个公司的人大概都有。拿柳青来说,她先在高盛做投资,后来一心想做实业,觉得做那个才过瘾。
控股上市之后,是否完成了您所说的,公司成了没有家族的家族企业?
柳传志:此刻肯定是这样,希望接班人要一代一代地往下走,我们在努力选价值观一致的人。
但是选人有时候带有一定的艺术性。人的价值观是不是真的一致,这是需要长期磨合的。今天我们这个机制是挺好的,但是艺术性那块是不是后面能长远地延续下去,真的不好说了。我只能说,今天联想控股实现了没有家族的家族企业,但是我们要做**老店,后面要传若干代。